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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望在雪山

——我拍《最后的马帮》

郝跃骏纪录片名人工作坊 CNTV纪实台 2012年10月08日 16:09 A-A+ 二维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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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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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我们向雪山丫口极速挺进。天,被云层压得低低的,没有雪,没有风,也没有行人,被大雪覆盖着的群山显得异常的宁静。马帮驿道被踏成了一股水道,地上的雪早已结成了冰渣,踩上去发出清脆的声音,汗顺着额头往下流,寒风一吹,不一会便感到刺骨的冰凉……

    正好一个小时,队伍奇迹般地登上了丫口,平日正常速度从东哨房到丫口需要行走二个小时,上爬高度四百多米,路程4 .5公里。这是我们第十次走向丫口。算下来我们平均三天登一次丫口。但这可不是一般的四五公里,每次登顶所消耗的除了体力之外,更大的是精力,因为大多数登顶都空手而回。

等待了二十多天后,今天运气终于了,《最后的马帮》开拍以来最为震撼的场面出现了。

    这是藏族马队试图强行突围的第三天,性格坚韧的藏族人硬是在三公里的雪面上挖出了一条小道。然而,由于赶马人早已弹尽粮绝,骡马吃不到马草,几次突围都未能成功,几天折腾下来,人马早已精疲力尽。

他们从上午九点开始组织余下的二十一匹马登顶。五个人被分成两组,山下的马排成一行,一人在前引路,一人在后提着马尾巴,以免陷入雪中,还有一人在前面挖路。骡马不时被陷入又被拖出来,在藏人的吼叫和猛烈的鞭笞中挣扎着往山上爬,每向上冲十米,便要停下来让马喘息半天……

就在这时,在山下等待了好几天的虾角马队也赶到了这里,他是被困的一百多匹马帮中的一个,也是本片的主要人物之一。他们共有四帮三十多匹马。或许是受藏族马帮精神的感染,“吓角”拿起酒桶,一阵狂饮后,挽了挽袖子说:“我的骡子带头,你们跟在后面”,可实际上,他丢下自己的骡马,上去帮藏族马队拖马去了。

此时,原来已经踏出来的一条S型小道早已被拼命挣扎的骡马踏成一片狼籍,往上挣扎的马越来越困难,最后一匹马竟要六个人往上拖。

拍下主要场面后,剩下的最后一块的电池也耗尽了。只能拿过曹的小数字机继续拍。场面越来越大,越来越让人感动,许多独龙族路人放下背箩也来参加拉马……,足足等了二十多天的壮观的场面终于出现了,然而,此时却因为电池不够而无法用大机器拍摄,直气得我浑身发抖,禁不住捶胸顿足!因为这恐怕是大雪完全封山前,从独龙江撤出来的最后一批马帮,也是最后的一次拍摄机会了。

下午更为精彩的场面又发生了。首先登上丫口的二十一匹马开始下山,然而,所有平时可见的小道全被白雪覆盖,主人引马一匹匹往下走,不一会马队就全乱了,骡马陷入雪中,挣扎时没站稳,顺着山坡便滑了下去,三匹、四匹,几乎所有的马都无法站稳直往山下滑去,——马帮题材被确定下来后一直在脑海中浮现的画面终于出现了。

焦急中匆忙拿过曹的小机器非常勉强地拍下几乎全是剪影(此时小机器手动光圈失灵,只有自动光圈)的场面(小机器竟忘了带广角,可能会影响画面的视觉效果)。

做任何事都需要运气,可以说《最后的马帮》对我来说运气并不好,怎么刚好就在这天没油发电,没有电池?事情不会早发生或晚发生一天?大雪完全封山前最后的一次机会可能就这样失去了。

整整三天的奋战,藏族马帮在众人的帮助下,二十多匹骡马无一损失,全部安全翻过了丫口。然而,他们再也无力下山帮助那些还在奋战中的当地马帮。然而,山下还有近八十匹骡马在等待着翻过丫口。

此时,虾角把藏族马帮全部送上丫口后,又回山下帮伙伴们拉马去了。每次只能轮流拉一个人的一匹马,每次每支马队都只有一次求生的机会。赶马人都明白:只有拼命帮助别人才能最后挽救自己。辛劳一生的骡马是赶马人最好的伙伴和朋友,是他们生活中的一部分。在任何时候没有一个赶马人愿意扔下自己的伙伴。

对于已经耗尽了体力的察瓦洛马队来说,上山艰难,下山也不容易。继续跟踪这支马帮往山下撤去。

一路上被一匹名叫“小八路”的五岁马着实感动了一回。对马帮来说,五岁马属幼马,一般要十岁以上才算壮马,才具有较强的驮载能力。“小八路”平生第一次驮着东西走这么远的山路,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大雪,它挣扎着上了丫口以后,就再也无力站立起来……,由于饥饿和疲劳,它无力地瘫软深陷在雪地里,任由众人不停地鞭打吆喝,可除了长长的呻吟声和那双尚能转动的噙着泪水的眼睛外,身体的其他部分好像已经不听使唤,不管主人如何吆喝鞭打,就是爬不起来,这就是赶马人所说的“饿乏和累乏”。

翻过丫口后,它就一直躺在雪地上,几乎硬是被主人拖着梭下山来。小马躺在地上任由主人狠命鞭打,嘴里发出一阵阵呻吟,可怎么也站不起来,看来它已经耗尽了全部气力。

用“小机器”不停地拍着,试图纪录下全过程,直到电池拍完耗尽时为止。

此时,小八路还躺在雪地里呻吟着。雪山上根本找不到草,据说即便是找到草牲口也无力吃了……,主人焦急万分,又狠狠举起了马鞭,一下,两下……,小马喘息、呻吟着,但却一动不动,我实在看不下去,放下那没电的小机器,冲着那藏人大叫“不能再打了,那边不是有片竹林,你去找点草来给它吃嘛”,一连反复说了几遍,那藏人似乎终于听懂了,摇了摇头,但没有理我。

要知道,这几个藏族赶马人也已经三天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今天,他们从早上到现在还滴水未进,那里还有力气找马草。我顺手摸了下口袋,有一块在山头上时没有来得及吃下的压缩饼干,这是我身上藏着的最后一点干粮。咬了一口,犹豫了一秒钟后,还是把剩下的大半块压缩饼干拿给了“老藏”。

“你试一下,让它吃下去,或许就会有点力气”,赶马人接过,放在马的嘴边,马依然一动没动。“老藏”把饼干递给我。

“你再试一下,你发声口令让它吃,让它吃”。饼干又放到了“小八路”面前,小马转过头来,动了下嘴,突然,一张口,“小八路”把饼干吃了下去。

让“老藏”等一下再动手,五分钟后,“小八路”在一阵阵大声吆喝中,挣扎着在雪中终于站了起来……。看着慢慢朝山下走去的“小八路”,内心一阵激动,眼睛湿润了。

    

回到东哨房,把剩下的半锅饭让饿极的“老藏”吃了。此时,我们已经快断粮,下山背油的人赶了回来,发电机又响了起来。

老藏的马队又下山了,东哨房下弯弯的雪道上,一行长长的,黑色的马队在雪白里显得非常的好看。驿道上群山中又响起了藏族赶马人悠扬嘹阔的歌声。拍着拍着心里又涌起了抑制不住的激动,这完全是小说中的故事,如此地扣动心灵,一段充满戏剧性的情节,一个几乎完美的结局。一直拍到马队消失在白色之中。

想到那些没有拍到的场面,尽不住拍胸顿足,仰天长叹,为什么大机器正好在今天没有电池?!为什么几天前就用重金请民工下山背油竟然中途变卦?!

    所有的无名火便直指老钱的那个变卦的朋友,那个兼做点小生意的傈僳背夫。我冲着老钱破口大骂:“你那个叫做什么的朋友,简直是无情无意,他到底要什么?他是不是背一筒油要一千元?如果要,我可以给,但你要给我说呀!”直骂得老钱呆呆地看着我。“我要向县里告他,这是在破坏我们的工作……

的确,苦苦等了二十多天,等来了,却又从你的眼前溜走,这叫什么事?一次深刻的教训,一次惨痛的经验,尤其对纪录片而言,一切都应当具有预见性,都应随时处于待发的状态,尤其是后勤保障方面不能出现任何问题。因为,任何人不可能预测事件在何时发生,不可能让“事件”等我准备好了再发生。永远不要相信什么“可能”、“大概”之类的话,必须随时准备好,耐心等待着事件的发生。

今晚五点多,“吓角”的马帮也下来了。这天,断断续续共有78匹马冲击了丫口,还有50匹被封在山里,他们准备在以后的几天中继续向丫口冲来。

深夜十二点,又有一群马队撤出来,从东哨房走下山去。建军(录音师)数着出来骡马的数字:“这是今天撤出的第92匹马,里面应当还有十多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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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场暴风雪再次袭击了高黎贡山,马帮驿道被彻底封住了。

铁皮包裹着的“东哨房”里堆满了马帮卸下的上百驮没有运进独龙江的药品,等待着山里派民工来背运。而此时,山里还有十多匹骡马没有撤出,山下还有80驮约四千公斤医院物品、20吨化肥、10吨籽种、20吨地膜和20吨商店物品积留在县城。

天上又飘起了雪花,高黎贡山又被雾色笼罩了……。早已经弹尽粮绝的摄制组,只能往山下撤去。

这是公元一九九七年的十二月七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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