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
低角度见高度
视角,是一种态度,也是一种专业品质。“三突出”年代,反角往往给以青光兼上俯,正面主人公则高光兼下仰。座山雕青面獠牙,杨子荣光彩无限。这种符号语言,成了概念化、图解化、定调化的创作程式。开放年代,电视回归平民,平视成为一种表征。视角可有两个层面,一是抽象指立场,以“低位进入”,“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可以观复”。二是具象指机位,平视角,常体现了人本尊重的平等姿态。当立场和平视契合,姿态就升华为内涵。《农夫和野鸭》里,我们看到了另一种低视角,那就是野鸭的视线。人和鸭,毕竟高低落差大,按一般拍法,当然是以人眼观之,镜头呈之,俯视很惯常。如果是人>野鸭的立意,必然高角度。而此片是人&野鸭,片名以“和”作两端的连接,表明了关系上的并列、对等,也是立场上的尊重。随着由野鸭群体进入阿兰的故事,机位逐渐降低。阿兰出场了,其嬉戏、游弋,寻偶、吃稻苗,机位刚刚比苗床略高,还有阿兰四次抱窝孵蛋,镜头一次比一次贴伏……仿佛我们身处在同类的视线里,甚至就是家族成员。尤其是“阿兰殉难”的章节中,先看到低机位的水面,镜头上摇,一个挂满水珠的蛛网近景,透过网,外面一面宁静。全景中,阿兰被捕鸭人网个正着。近景,被塞进笼里。机位紧贴笼子,透过笼网,“平拍”了阿兰“入狱”。又是“网”!前面之网见澄澈,后面之网感污浊。阿兰“受刑”,被剪羽,弄骨折,很快悲惨死去。全景,前面是不再动弹的阿兰,后面是被俘的群鸭,低位,平视。离世的阿兰大特写,机位彻底的“平视”。此时,仿佛圣桑的《天鹅之死》以实景浮现眼前。其实片子在农夫这边也多用了偏低的角度,或机位以仰角,许多时候,看不到事物的全体,开过来的拖拉机,是下部跟土地的亲吻;农夫弯腰的躬耕,是手和工具的动作;远景骑车人驱赶的身影,是野鸭观察动静;前景贴着湿地、后景火车驶过,是阿兰此时身处的环境……,这或许可称为一种“类野鸭”的角度,鲜明而曲隐地表达了创作者的态度。想起了一部动物纪录片叫《猫儿本色》,片中不少镜头与猫同高。超低角度的机位,不但可以让记录更细腻,更奇异(平常人少有此角度),而且让人(编导和观众)获得了与猫同类的感受。动物片,有了人文意味。
几缕思绪
欣赏之余,似乎总有几屡思绪在撩拨——
1近年,大片们以大阵仗大动感制造着显学上的轰动,李汝建们以静察和执着做着隐士般的追求和思考。科技日益昌明,电视装备也不断升级。然而,电视的一大弱项也越加显露出来:画面的还原性仿真性,往往掩盖了思考的品质。高清技术、三维动画、大片手法、重金投入,硬件的奢华,给电视人在增加着自豪、给电视片升级着视觉感受和技术品级的同时,思维品质、艺术品味似并未同步,形式大于内容、华丽掩盖思想,常常成为一些“大片”的致命伤。由此可反衬出做“小片”者的可贵和可敬。
2小切口提出了大课题,一个个别事象有了普遍性意义。湿地,是生命的摇篮,是自然之“肾”,是水禽的乐园,是物种的基因库。征服湿地,福兮祸兮?由需求感受有度、由利益感受平衡、由湿地感受生态、由人鸭和谐感受善待自然。作者不下结论,也没有结论,用画面语言浮现问题,思考有了更广博的天地。难道两千多年前先哲的“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行将划上休止符?难道“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落了一片白茫茫大地才干净?
3此片有两个向度,除了人与自然的世界,还有人自己的世界。一段中国的土地经历:先是以粮为纲,征服湿地。继之土地承包,致富先机。前者以豪气创造“奇迹”,用破坏自然,“解放”生产力。后者以金钱产生刺激,用不平衡彰显GDP,使动机与效果都在挣钞票里得到了统一,至于环境、生态、物种、自然,管他去!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的世界,在另一种意义上,异化为动物世界,农夫和野鸭,差别还有多大?
对湿地的认识,引发我们体察“发展”的双刃剑。中华先哲早有言:“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违反了道,迟早要受到惩罚。恩格斯从反面说:我们对自然界的每一次胜利,自然界都报复了我们。海德格尔正面说:人不是存在的主宰,是存在的看护者。哲理入耳,当铭在心。
几点商榷
片子特色还可举出一些,比如解说词的凝炼,解说音色的蕴涵,镜头画面的美感,知识性介绍的精选,以小寓大以少胜多的慧眼……限于篇幅不再谈。只以浅见,谈几处“不满”,愿得作者指点:
一是阿兰之设计是成功的,但阿兰的特征似欠突出。在外行看来,似乎每只野鸭都像阿兰。此“美少女”还难以和其它同类有显明的区别。虽然事实上可能是这样,但是,假如编导给“她”的脖子上挂上一条红丝带……
二是行为表现上,镜头对人的行为已经驾轻就熟,但野鸭们、阿兰和她的伙伴,镜头精彩展现处尚不为多。这里可能是用人家BBC、“国家地理杂志”来比,有欠公平。几个人几条枪,拍野生动物,难度何其大。但是又不得不苛刻地感觉到,如果画面本身展现得不够,解说词再圆满,也有所憾。
三是对低角度,由衷称赞之余,似还是觉得少了一个点,就是阿兰的视线。因为她的四次抱窝,均受人扰,终不能看到子女长大。如果,给一个阿兰望过去的镜头,或在阿兰眼睛近景后,接到稻田、农夫、火车、集市……仿阿兰视线,感同身受会更强烈。(《猫儿本色》就用了另一种模拟法“反打”,即以猫的平视线,来观察人的生活,比如面包在多士炉弹出来了,人在扫地的扫帚头。甚至仿猫的主观镜头,以及以猫眼睛中看到昼夜的颜色……视角全新,情趣顿生)。
四是节奏处理上,如果让一些交代性、过渡性的内容剪得再快一些,阿兰们嬉戏、争斗时动感再强烈一些,音乐音响也相应有舒缓和紧凑的起伏,效果可能会更抓人。
五是结尾处,因为收购价降低,以“老张愁了”作结,镜头缓缓拉至大全景,老张独自站在粮垛上,天上一点新月。一种客观,产生了力量,省炼,意绪蔓延。但之前的几个画面是,所剩无几的湿地,放上了大功率抽水机,几天内将被抽干,将成为新的稻田。人的压迫愈甚,野鸭的反抗必然愈烈,真正的大愁应该是到了那时。人之愁只是眼下,天之愁却在未来。如果也示出这个愁点,意味会再进一步。
尽管如此,不能淹没我对作者诚诚的钦服,难以掩盖我对片子实实的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