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
第一集 简介
本集将德日二战后在政治和民众层面的反思过程进行了梳理,日本战败初期由美军占领,美国先是利用天皇的权威来统治日本,导致对战争责任的追究不彻底,随后的冷战又使日本成为美国在亚洲的合作者,时代遭际以及日本几乎未曾改变的上层结构,使得日本失去了彻底反思的机会。而德国,战后的第二代人在知道历史真相后,极力揭开历史疮疤,勇敢面对这段历史。
解说词:
二战,人类历史上的空前浩劫。八十多个国家和地区,约二十亿人口被卷入战争,仅在亚洲的主要战场——中国,战争造成的伤亡人数就达到三千五百万人。战后,世界从未停止思考,如何才能不再走向战争。而作为二战的两个主要发起国德国与日本,在战后的七十年间,又如何面对战争的责任与教训呢?
2014年,德国总理默克尔来到清华大学演讲,针对二战德国罪行她说:历史历历在目,没有人能够撇清关系。每个德国人都必须反思自己在过去的作为和不作为,“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但“德国正视历史的做法是对的,可以让后代不要重蹈覆辙。”
1970年,德国总理勃兰特出访波兰,在犹太人殉难碑前惊天一跪,昭告世界德意志民族承担历史责任的决心和勇气。
战后,德国向受害国家和民族共付出了超过1000亿美元的巨额赔偿,它还与波兰法国等国家,以共同编写中学历史教科书等方式,实现了民族和解。
2005年,二战胜利60周年之际,一座大屠杀纪念碑在柏林市中心落成。时任德国总理施罗德说:对纳粹主义及其发动的战争、种族屠杀和其他暴行的记忆,已经成为我们民族自身认同的一个组成部分。
德国,通过70年的不懈努力,完成了民族的自我救赎,已经成为欧洲重要的领导力量之一。
而日本,在战后几十年时间里,却因修改教科书,不承认侵略罪行的右翼言论,参拜供奉有甲级战犯的靖国神社,而与亚洲邻国不断发生冲突。
2014年,日本安倍内阁通过国会表决,修改宪法第九条解释,为日本集体自卫权松绑,引起世人关注。
刘德有(中华日本学会名誉会长):要把失去的日本找回来,这是他现在提的口号。
南村志郎(日本友人):看安倍的做法,就想起我们在二战前受的教育,然后一直走到战败,有看着之前的历史的感觉。
同期声:
朕深鉴于世界大势及帝国之现状,欲采取非常之措施,收拾时局。
1945年8月15日,所有的日本人都凝神静气,等候天皇的第一次公开讲话。他们中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日本已经战败。
步平(原中国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所长):我们一般人认为8月15号,日本投降了。其实天皇的讲话里头,没有谈到一点关于投降战败的概念,没有任何一个这个概念。
天皇在这份终战诏书中说,世界大势于我不利,而且同盟国一方又使用了残虐之炸弹,为了亿兆之赤子,不得不接受美英中苏四国宣言。同时,天皇也再次重申了当初发动战争,是为了日本的“自存”和东亚的“安宁”。
步平(原中国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所长):等于说他对这个战争仍然没有任何一点的反省,觉得这个战争是我们是领导东亚去解放的战争。
二战即将结束前,绝望的日军陷于为天皇玉碎的狂热,美国希望通过外交上的努力说服日本无条件投降,以减少美军的作战损失。
徐焰(国防大学教授):因此美国和日本两军在太平洋上激烈厮杀的时候,实际上在瑞士的森林里边和酒馆里边,美日两国代表其实一直在谈判。谈到1945年5月,美国驻瑞士的总代表杜勒斯向日本海军派驻瑞士的谈判代表讲了一个条件,就是日本还要接受无条件投降,但是美国有一条谅解,就是可以保留天皇制。
1945年8月30号,盟军总司令麦克阿瑟飞抵神奈川县厚木机场,作为实际上单独占领日本的国家,美国将给日本战后的发展带来深远影响。
麦克阿瑟在战场上见识过喊着天皇万岁舍身赴死的日本军人,因此誓言铲除军国主义。在麦克阿瑟的干预下,日本制订了《和平宪法》,不允许保留军队,不承认交战权。
这张麦克阿瑟和天皇的合影,带给日本人无可名状的心理冲击。曾经万世一系的现人神天皇,站在麦克阿瑟身边,正襟敛容,矮小瘦弱。这让日本人强烈感到,他们真的败给了强大的美国。
而麦克阿瑟此时却已决意利用天皇的权威帮助美国顺利实现统治。
那么,究竟由谁来承担日本发动战争的罪责,远东军事法庭,最终锁定了1941年日本发动太平洋战争时期的首相,已经卸任的东条英机。
步平:当年的很多国家也提出来,应当审判天皇。天皇是最主要的责任,1945年前的天皇是一个国家大元帅的天皇,他是有权力的。所以东条英机在被抓起来的时候,一开始在他的言论,他还曾经讲我们都很尊重天皇,天皇是我们的最高元首。
东条的回答引起了首席大法官的注意,于是,日本政要们开始大造舆论,将天皇描述成一个傀儡,并由美国人出面,派人给东条英机传递信息。
步平:所以下边就给他递过信息去,说不要这样讲了,你应该把所有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所以东条英机以后就改变了讲话,就说一切都是我来作主,我来承担。那么这种情况下就造成一个思想上很大的混乱,究竟谁是责任,谁有战争责任?
在东京审判接近尾声的1948年,冷战大幕已经在欧洲和亚洲落下,美国人转而决定变日本为它在亚洲的反共防波堤,远东军事法庭草草收尾。
步平(原中国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所长):西方不是这样,在纽伦堡审判了多次,审判的罪犯很多,但是东京审判这25个人,结束之后就停下来了。原来作为甲级战犯嫌疑人被抓起来的当年有一百多人,以后陆陆续续全部释放了。
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次年,美国与日本签订《日美安保条约》,日本成为美国在亚洲的合作者。1952年,美国对日本占领结束,右翼和军国主义开始复燃。
东条英机等甲级战犯的遗书被结集出版并大受追捧,各种战记文学广为流行。1953年,吉田茂内阁的文部大臣公然在国会中说,我不准备评价大东亚战争的善恶,但是,日本以世界各国为对手打了四年仗,这一事实本身就足以证明日本人的优秀。
与此同时,一批甲级战犯及战前旧官僚走上了日本政治经济和社会舞台。
岸信介,甲级战犯嫌疑犯,现任日本首相安倍晋三的外祖父。战争中,他先在伪满洲国掌握经济大权,回国后在东条内阁中负责战时经济与全国的军需调配。就在东条英机等七名战犯处以绞刑的第二天,岸信介获释。1955年,岸信介参与组建日本最大保守政党自民党,两年后,当选日本首相。
岸信介执政时的两大政治诉求,就是修改宪法和日美安保条约的改定,为了修改日美安保条约,把日本绑上美国战车,他不惜拼上性命。1960年 6 月,650万日本人走上街头,反对这一条约, 30多万群众包围了首相府,岸信介安然坐在家里喝酒,他说,就是死也要安保改定。此时,六岁的安倍晋三就在他的膝前。
岸信介生前极力主张修改宪法,让日本摆脱战败者的形象。安倍在自己的回忆录里说,我的政治DNA更多继承了外祖父。
姬田光义(日本中央大学教授):在日本,甲级战犯嫌疑犯的岸信介还能当上总理大臣,而德国至今还在追究纳粹迫害犹太人的罪过。
战后的德国也曾面临与日本类似的情况。国家百废待兴。人民忙于建设国家,无暇顾及追究战争责任。
胡琨(中国社科院欧洲所博士):刚刚经历过二战那一辈人,他们作为失败者,他们认为审判,会认为这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审判,他们认为审判本身是不公平的,他们也认为对于德国来讲现在最大的任务是进行经济建设,完善主权,历史问题有争议,或者说我们不去提它。
转折发生在1960年代,战争亲历者的下一代成长起来了。由于德国在战后建立了完善的法制体系,从法律层面,对战争责任的追究一直在持续。
胡琨:在63年到65年进行的奥斯维辛的大审判,这个过程中把大量屠杀犹太人的丑行曝光于世了,这对于整个社会的冲击是特别大的。对于年轻人来讲,这是他们从来没有想象到的事情,居然自己的父辈做出了这么丑陋的行径,所以他们开始觉得羞耻,所以他们就很勇敢地站出来要清算这些反思这些曾经犯下的恶行。
吕森(德国历史学家):很多家庭都是全家聚集在一起,去了解曾经发生过的事。孩子们对父母进行了激烈批判,父母为自己进行辩护,互相大吼、哭泣。你为父母的罪行、为纳粹的罪行感到负疚的时候,你该如何才能够去面对呢?
1968年11月7号,德国女记者克拉斯菲尔德在大庭广众下给了原纳粹党员,时任西德总理基辛格一记响亮的耳光。这是年轻一代对上一辈所犯罪恶的直接控诉。
1979年,德国取消了对纳粹谋杀罪行的追诉时效,至此,对纳粹犯罪的追究将无限期继续下去。
2009年,在德美合拍电影《朗读者》中,年轻的主人公,在法庭上偶遇一位故人,她在战争时期曾受聘到纳粹集中营担任看守,因为对这份工作恪尽职守,而导致了犹太犯人的死亡。电影探讨了,一个普通德国人,一个尽职尽责的人,非故意间接犯罪是否应该被惩罚?答案是肯定的,每个人,都要对他在战争中的行为承担后果。
而在日本,社会大众对这场战争又经历了怎样的认知过程呢?
蒋丰(旅日作家):日本其实某种意义上,他们很多人有说不出来的一种冤屈的心理,他不认为他是侵略, 日本人回忆起这场战争的失败的时候会渲染两颗原子弹,日本人会渲染东京大空袭,有各种各样纪录片,来表现这种东京大空袭,他会不断地表现这种场面。
对大多数普通日本民众来说,日本失败于盲目扩大战争,而自己才是战争最大受害者。
战争一结束,第一任内阁首相,皇室成员东久迩就提出了一亿人总忏悔的口号。
步平(原中国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所长):说大家都要思考,都要忏悔,我们为什么把仗打败了,你看他思考忏悔的不是发动战争的责任而是把战争打败的责任。
50年代起,日本经济飞速发展,迅速从战后废墟中崛起,经济的提升,在振作民族士气的同时,也让保守派们开始对战争认识翻案。对日本战时外交起过重要作用的神川彦松就曾公开说,只强调战争责任,会把日本人都培养成只有劣等感的民族,因此必须修改对战争的评价。
胡琨(中国社科院欧洲所博士):日本主要是因为他的官僚体系,他以前的政治体系并没有被摧毁,美国人虽然在日本按照他们的体系也重构日本的政治体系框架,但是他的政治生态是没有变化的,以前的那些人该干吗还干吗,而且日本这种军国主义思想不像德国纳粹时间那么短,他这种军国主义思想从明治维新之后一直存在。
南村志郎(日本友人): 不是有“大东亚共荣圈”吗,认为日本解救了亚洲的受苦难的人们,相信这种说法的还大有人在。
60年代爆发的越南战争带来了改变,电视上惨烈的战争画面,让一些有良知的日本人开始重新思考二战中的加害责任。
步平:这个时候他们就想到另外一个问题,当年日本军队在中国不也是这么一种状态吗?所以他们在想我们现在在反省战争的时候光讲战争给我们带来很多灾难,还不够。我们还没有意识到我们自己的加害。
但是,这些知识分子的思考不能影响到主政者。
战后至今,日本最大的保守政党自民党屹立政坛长达50余年,这个自创建伊始即由战前官僚主导的政党,从未带领人民真正地反思战争。而冷战,也隔绝了国与国之间对战争责任追诉的可能。
1972年,原本铁板一块的冷战格局出现松动,尼克松访华。同年,田中角荣就任日本首相,他与外务大臣大平正芳顶着党内众多反对的声音来到北京,进行建交的试探。
步平(原中国社科院近代史所所长):田中角荣,他本身也是自民党的,政治态度他是右的没有问题,但是他呢,就觉得哪怕冒着生命危险也是要和中国改善关系。
而田中在访中的第一番讲话中,仅用“添了麻烦”一词表示对二战的反省。
田中讲话:
在战争中给中国人民添了麻烦,我表示深刻的反省。
刘德有(中华日本学会名誉会长):在那以前他讲的话每到一个关键的地方都热烈鼓掌,到那个地方一下子肃静了。
事实上,自50年代开始,中日两国已经开展了二十年民间经济往来,两国人民积累了彼此的好感。而现在,政治家们必须直面敏感的历史问题,经过反复协商,双方达成共识。中日联合声明强调,日方对战争给中国人民造成的重大损害的责任表示深刻的反省。
进入90年代,随着冷战的结束,亚洲各国的战争受害者纷纷开始向日本追讨战争赔偿,1995年,恰逢二战胜利50周年,执政的社会党首相村山富市,在自民党的反对压力下,经过反复斟酌,就日本的战争责任发表了迄今为止,最具突破性的讲话。
村山讲话:
由于进行殖民统治和侵略,给许多国家特别是亚洲各国人民造成了极大的损害和痛苦。我谦虚地接受这段历史事实,并再次表示深刻反省和由衷的歉意。
步平(原中国社科院近代史所所长):当年他讲话的时候,我们国内还有很多人批评,意思是说态度不是那么明朗,或者不是那么深刻。但是要知道他是在日本那种社会下,所以他毕竟是顶了很大的压力,必定反映了相当多的进步力量的声音。
2013年4月,安倍晋三上台后表示,将不会原封不动地继承村山谈话。而2014年,安倍又突然表示将会继承村山谈话。同样的,针对1993年内阁官房长官河野洋平关于慰安妇的谈话,安倍也先是指责这一谈话给后来者带来麻烦,表示要调查和推翻,两个月后,迫于国际压力又表示继承。
蒋丰(旅日作家):一直到今天日本人都讲说中日邦交正常化以后,我们在正式的文件正式的场合里边对中国有过22次道歉,但是日本的道歉非常有特点,每一次道歉以后几乎不出一个月总要有另外一方面的我们所说的右翼的政治家要站出来对这个事情进行否认。
美国《外交》杂志采访安倍时评价说,有时安倍晋三看起来像是两个不同的人:一个是保守的民族主义者安倍,支持修 订历史教科书、质疑“慰安妇”问题、质疑远东军事法庭的合法性。另一个是务实的安倍,声称要同中韩两国进行接触、合作。这两个安倍同时呈现在世人面前,究竟哪一个是真实的安倍,人们到底应该如何解读这两个安倍间的转换呢。
出尔反尔,摇摆不定的表态,反映的是日本一些政治组织和政治人物对历史缺乏诚意的态度。而这带来的,是日本社会总体风向的右倾化,以及对一些重大史实的认知日益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