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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早报:幼儿园是怎么进入你的题材选择的?
张以庆:很多人看我拍了《舟舟的世界》、《英和白》,就觉得张以庆很幸运,总是用猎奇的题材找到普遍的认同感,后来我就说,那就来一个普通的、谁都可以拍的。普通的题材照样可以拍出很出彩的东西,我强调的是片子背后的问题。《幼儿园》太习以为常了,它连悚然性和新闻点都没有,要把特别熟悉的东西陌生化,把陌生的东西深刻化,这一难度特别大。
东方早报:什么时候感觉压力最大?
张以庆:你想想看,5000多个镜头,从拍的第一天到片子出来后一直压力很大!甚至后来还有。
东方早报:获奖以后呢?
张以庆:当然现在没有,但是拍过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对我自身,不能说是伤害,也可以说是一种深深的折磨。因为在拍摄过程中,有一些东西是我自己原来都没有看到过的,会在某种程度上颠覆我原来的认知,当你开掘时,甚至会触碰一些生活定律。你到了一个环境,沉淀了14个月,一直在那个角落里寻找真实。真实就那么好得来吗?真实不是这样的,真实是你长期的等待,甚至用生命去换来的!
东方早报:那么多的孩子,大量的素材,怎么发现并锁定你想要的那几个人物?
张以庆:先进去三个月,熟悉情况。有的孩子跟着跟着就没戏了,也有刚开始有意思的,到后来就找不到那个人了。这些孩子不停地在变化,有的到后来几乎格式化了,当然有几个从头到尾都有戏。这个得沉下来,慢慢去筛选,我们是天天带着机器潜伏在他们周围。
“真正意义的孩子已经死了”
东方早报:有一个网友说他没上过幼儿园,因为他老爸说上幼儿园没用,他看了你的片子,表示自己很幸运,一直都很快乐。你怎么看?
张以庆:我就不快乐,不排除有的人会很快乐,当然拍片子时我会把自己的这个感觉剔除掉。不仅仅是童年,等你到60岁的时候,你会觉得青春是美好的,但实际上青春期总会是多事之秋。我认为,现实总是灰色的,回忆总是金色的,这跟选择有关系,不光是因为每个人的个性不同,现实中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不完美的。孩子在童年时也一样,特别是他在全托一周的时候,他要独立完成所有的事情,是个非常可怕的事情,就像片子里的那个小孩,仅仅因为撂不上椅子心里就觉得有个坎过不去,会感到无助、无奈。
东方早报:为什么会安排小孩采访?提问还有引导式语言。
张以庆:孩子总得引导吧,还是有人指责——你为什么总问跟大人有关的问题,不问些孩子的问题?可是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问孩子的事情,孩子一点儿都没兴趣!孩子一听国际问题、大问题就很兴奋,一听他们班上小孩子的事儿就觉得很没劲。问他很孩子化的问题,比如说,问他班里跟哪个同学最好,他想一下,说,“女的啊?”他自己会往男女关系上扯。他们现在接受的都是成年人的东西。为什么说14个月是在煎熬,这就是煎熬。
东方早报:孩子也许在最初只是模仿,模仿大人的行为、口气,也许他没有真正理解说的是什么,难道这不也是一种天真的表现?
张以庆:这我不知道。片子里有一段,问一个小孩儿为什么长那么高啊,小孩儿说:“我是在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有老师的帮助下长这么高的。”我们以为,他会说“我能吃肉”。你看他把自己“上级”的五个人都说了,很全面,这就是成人化,已经完全渗透到孩子身上去了。其实就跟在单位,你做了一件事,但是得把所有的人都点到,到最后,这件事儿其实跟你没任何关系了是一样的。世故,其实就是世故。当然外国人看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看了,都会心一笑。现在的孩子都很早熟,它是家长、幼儿园、学校、媒体、食品、机器,集体催熟的,因为他满眼看见的都是这些成人的东西。社会学家不是说了,真正意义的孩子,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