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
这篇关于纪录片的文章原来的题目叫《看梁碧波如何做鸡》,是从梁碧波谈起的。
梁碧波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我认识的中国拍纪录片的人里面英文最好的,因此他有大把的英文名字,比如叫Biboliang,用成都话发音就是屁婆娘,属于街边吵架才能用到的词汇。为此,他很苦恼,就又给自己取了另外一个英文名字,叫Bimbo,据说这个词今年已经被正式收入韦伯词典,至于什么意思,大家可以到百度上google一下哈,但成都人相当不解风情,总说他“脑壳头有binbom”。当然,很多外国女人还叫他 Honey,你知道这是昵称,他原来还有一个英文乳名儿叫haber……
青年时代,梁碧波是老家著名的足球运动员,真事儿。三台县是全国N个青少年足球试验基地之一,当时,梁碧波就是伟大的三台县左后卫!他不是人,他不是人……你千万不能给他任何的机会,比如,成都电视台刚一招聘,他就成了纪录片编导,他足球的灵魂便附体在魏群、马明宇他们身上了……扯得有点远,还是回到梁碧波做鸡吧。
梁碧波热情好客,在圈子里很有名。每次有朋友到成都,他便带着去找鸡--千万不要想歪了--他找的是吃的那种鸡,在乡下,黑脚杆,能飞半里多地,农民家自养的那种,梁大腿自己烹饪。梁碧波说,“这种鸡我们叫土匪鸡,吃起巴适,你们在北京吃的那种鸡,都是在养鸡场里面用饲料和激素催到市场上的,那种鸡我们叫政府鸡。”
政府鸡就是我们俗称的西装鸡,口感有点像柴火,而土匪鸡动物性强,肉质鲜嫩柔韧,这可能和它们经常踢球有关。从这个话题,满肚子学问的梁碧波又谈到了纪录片。
他说,做纪录片的人也分两种,一种就是我们这种电视台工作的,尤其是做栏目的,三四个月就要完成一部纪录片,这其实就是政府鸡。而那些独立制片人,他们自由自在,可以拍一些自己想拍的纪录片,也没得啥子周期限制,想拍好久拍好久,做得简直是纯天然绿色无污染纪录片,表达的也是自己想表达的东西,他们更像是土匪鸡。
从受欢迎程度来说,独立制片人的作品更好看一些,更深刻一些,在国外纪录片电影节上得的奖也更多一些。而从产量上来说,电视台的纪录片数量更多,但像政府鸡一样,它从味道、思想以及个性的角度和土匪鸡没有办法相比。
我觉得梁碧波分析得极是,尽管他脑壳里有binbom。
我小的时候,院子里谁家炖了一只鸡,满院子都是鸡汤的香味。那时候的鸡都是满世界乱跑的,吃青草,吃虫子,自由自在,不像现在大型养鸡场的鸡,脑满肠肥,每天就在狭小的范围里生活,从不运动,因此,它的鸡肉也充满了腐朽的气息。
电视台的纪录片栏目每天都不能空播,所以制片人提出的口号几乎都是“我们需要的是产品,而不是作品;我们需要的是栏目的共性,而不是节目的个性”。加上经费、周期和话语空间的限制,本来就不多的纪录片栏目里,播出的都是和政府鸡一样的节目,它的口感、气质都变得越来越快餐化,越来越讲究结构技巧,越来越讲究整体包装,但那个花里胡哨的塑料袋里包的还是鸡本身吗?它没有异化吗?尤其是有些栏目,还特地打上了“作品某某号”的字样,每次充满期待地看那些“作品”时,我都不禁哑然失笑。
反观那些独立制片人的作品,纪录片对他们来说更像是表达对生命理解的一种形式,一如诗歌、音乐、绘画……它们的外观看上去更加醒目,表达更加犀利,胸怀更加开阔,更主要的是,它们有自觉的智者的忧患和精英的使命感。有一次,和一位外国同行交流,他说,“纪录片最吸引人的两个东西,一是非政府立场,二是个性化表达。陈,你在主流媒体,你不可能做到。” 我无言以对,但在内心里我是认同《浩劫》或者《麦考恩的保龄》的,同样,我也认同《铁西区》。
纪录片究竟是什么?回答这个问题难度几乎等同于回答鸡是什么一样。
如果从艺术思潮的角度对中国纪录片发展进行分析,那是吕教授他们的事情,我只能从拍纪录片的人以及他们的创作状态的角度,同时比照科学养鸡指南谈一点看法。
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也就是大家认同的中国纪录片大热的那几年,当时体制内和体制外的界限并不是那么清晰,纪录片在电视台是一个蒙着面纱的神秘的部门,鱼龙混杂,圈养等同于放养,所以体制内也出现了《沙与海》、《天安门》那样带有强烈的个人表达的作品。尽管吴文光说,纪录片是泡屎,不拉出来不舒服,但《流浪北京》这泡屎也是蹲在中央电视台这个厕所里一个叫做《中国人》摄制组的坑上拉出来的。
后来就不同了,纪录片不单纯是一个创作部门,同时更像一个生产车间,各种饲料搭配得和其他的电视栏目已经几乎没有什么差别,支部也建在了连上。一些人受不了这种大型现代化养鸡场的污浊气息,便出去做了一只特立独行的鸡,比如蒋樾同志,林旭东同志。这样,差别就看出来了,电视台留下的是常规性的,栏目型的,商品型的纪录片形态节目,而真正意义上的人文纪录片的重担就落在了这些独立制片人的肩上。
所谓的责任在这个时候发生了分化。主流媒体播出的纪录片要对观众负责,为了争取更多的眼球,他们把更多的力气用在了制作纪录片的技巧上。制片人张口《Discovery》,闭口《60分钟》,当然我也是他们其中的一位,但我是电视台的人,挣着电视台的工钱,我必须这么做,而且我觉得这样取悦观众也没有什么不对,这就是我徒弟所说的“职业让我们的灵魂仓皇出逃”的意思。
独立制片人其实只需要对自己负责就行,他们表达着自己内心的某种感受。当然你知道,独立制片人也有靠选题走商业道路的,比如去年曾经很有影响的一部纪录片,拍的是一个发廊妹的生活,为了卖出好价钱,纪录片几乎做成了口水连篇的电视连续剧。在这部纪录片好评如潮的时候,我更多的看到的是它关心弱势群体外衣下的赤裸的商业肉体。这其实和媒体纪录片已经没有了区别。和这种卖钱的纪录片相比,我显然更敬重那些在关注和记录当下社会,并通过影像表达自己思想的独立制片人,那些影像向我传达着某种焦虑或者沉着。
或许你看出来了,我在把自己往高深里面整,其实,我是一个非常浅薄的、沾了一点纪录片边儿的人,那么就让我用更加通俗的语言来区分一下政府鸡和土匪鸡吧。
1、体重上差异明显。政府鸡体重高于土匪鸡,比如段锦川体重只有98斤,而高国栋已经什么都不吃还250哪……体重和生活质量成正比。
2、扮相上差异明显。政府鸡着装比较统一,一般是九十年代摄影背心+四十年代大褂+1919年围巾+前清的片儿懒。土匪鸡则五花八门,总体说来比较像艺青,当初蒋樾进剧组,老同志就给他提意见,说他“二长”,一是头发长,二是鞋带儿长。
3、生活环境差异明显。政府鸡生活在现代化的牢房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饭菜定点儿定量供应,还给打预防针。土匪鸡寻找食物要辛苦得多,万一来了个禽流感还没人给瞧病,就像康老师。
4、精神状态差异明显。土匪鸡天性自由,天南海北,无组织无纪律。政府鸡每天在笼子里,还要经常开会,所以大都精神委顿,神情恍惚,眼神游离,还多有抑郁症发生。
差别肯定不止这么多,欢迎大家继续补充。
那么,有没有一种鸡,既有安定的生活保障,同时又没有很多的约束和限制呢?难道就不可以又做鸡又立牌坊么?两周之前,梁碧波给了我一个答案。
成都电视台新开了一个美食频道,梁碧波还当了三、四天梁道长。前不久,我被邀请前去品尝,我首先提出来要吃土匪鸡。道长说,北京来的人太多,土匪鸡都吃绝种了,但现在有一种介于土匪和政府之间的鸡,它是土匪的种,骨子里是土匪,吃的却是饲料,也就是拿着政府津贴的,比较肥,但还有土匪的味道……
这种鸡,梁碧波称之为“警察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