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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777个座位吗?
12月17日,闭幕式上,顶着油乎乎长辫子的郑琼在满场的掌声、尖叫声中上场了,还是那身棉袄。事实上,她已经一周没洗澡了,她说自己不爱洗澡。
她给大家鞠了一躬,说:“谢谢北京电影学院、谢谢导演、谢谢来观影的观众。”下台了。
“这就完了啊?!”有观众喊着。
“如果不是仪式需要,那三个谢谢都是画蛇添足,片子足够好,不就完了嘛!”坐在她家那把永远“在那里”的没有扶手的硬椅子上,她淡淡地说。
屋子里,满地的材料,一脚下去随时都可能踩到一个移动硬盘。她说,45年了,自己的衣服没有一件比一个硬盘贵,每个硬盘一千块,这个屋子里有很多很多。
这些存有纪录片的硬盘构成了她的“围墙”,这种围墙很像她20多年前,在湖北咸宁某电机厂当查表女工、当测电压的质检员时,她随身携带的书、笔记本构成的那个“围墙”。
她曾参加过3次高考,可没有一所大学的座位属于她。十七八岁的姑娘成了待业青年,后来干各种临时工。她形容工作时自己是灵魂出窍的,只有捧着书时灵魂才回来。
1995年,她北漂学外语,租住在“当时还没成为宇宙中心的五道口”,骑车满北京地跑推销。后来她成为中国最大的民营传媒娱乐集团光线传媒的创建者之一。
她当时的工作方式“简单粗暴爽”,翻开一本黄页,给每位电视台台长打电话说:“您好,我这里有一档好节目……”
可没几年,她写了8页的辞职信,跑到外地去专门观鸟。
直到有一天,这个喜欢看日出日落、花花草草,做一手好米酒的矮小女人,在2003年接触到真正“讨论人内心”的纪录片时,她不怕敲开任何一扇门的推销员精神又上来了,一发不可收拾。
她很认同朋友的一句话:人要跟随自己的兴趣,因为终归这些兴趣会串成项链。
12月14日,《生命之歌》是周末放映最晚的一场纪录片,777个座位满满的。
那是一个讲述音乐和老人的片子。一个瞎了眼睛的老人,用手敲打着钢琴的黑键,她要弹出“天空、云团”的声音;一个恐高的老人,在60岁生日那天收到一个降落伞,她要战胜恐惧,从4000米高空落下,证明自己“优雅地老去”,她要用音乐表示战胜恐惧……
郑琼从几千部纪录片中挑出了这部极美的战胜自我的片子。她感慨,人生没有谁比谁经历的苦难更深,只有对待苦难的态度不同,而好的纪录片就是在找“光”。
“经历过高考3年那种黄土埋下来的感觉,后面就真没什么恐惧的了。”她说。
有一次和父母去旅游,三个人躺在一张大床上,郑琼笑着说:“你们俩都是高级表演艺术家,你们一辈子都在表演给别人看,唯独没有活自己。”
落幕的那个晚上,上千人踩着检票口一地花花绿绿的票根散去,777个座位空了,灯灭了。
郑琼和志愿者最后离开。回到房间,郑琼的妈妈激动得睡不着,她很想和女儿聊天,夸活动如何成功、女儿做的事如何“了不起”。
郑琼翻了个身,不理她,几分钟后睡着了。
第二天,王迎和她通电话,讨论还办下一届吗。最后,两个女人爆着粗口,大笑:“老子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老子不知道!”
郑琼想好了,这可能就是最后一届了。她必须把自己已经拍了5年的一部纪录片剪辑出来。她说,她可不想死前,留下遗嘱给老公:亲爱的,请帮我剪完片子。
不久前一个深夜,在整理机票时,她猛然发现,在马航MH370出事前几天,她坐的正是那架飞机。她与死神擦肩而过。
不过,她很快平静下来。她想,如果真的见了上帝,她会跟上帝说:“这些年,我没什么遗憾,该打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我可以交账了!”